不等人做出反应，云霞似的衣袂便卷着风雪隔在了姜云舒和鬼隐之间。
叶筝一偏头，眉间戾气几乎要
溢出来：“老骗子，你居然还有脸活着！”鬼隐愣了一愣，待到看清了来人的容貌，挑起的长眉慢慢垂下，倏地一笑：“老朽以为是谁，原来是你这小疯子。”
且不论叶筝如今还疯不疯，他的年岁实在不能算小了，姜云舒听着这古怪的用词，
锐地从两人的针锋相对里嗅到了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旧恩怨，只觉本就叶筝却不和他争辩，脚下生
似的站在原地，又冷冷重复：“你想伤她，先把我送到冥河里再说。”生者离世则入幽冥，亡者魂魄衰亡，则归于忘川，说到底，依旧是不死不休的意思。
鬼隐也站定了，微微地抬起头来，皱着眉头瞅向叶筝，似有不赞同之意，良久，哑声笑道：“老朽是骗子又如何，不是骗子又如何？这规矩反正是不会变的！”
他一挥袖，负手道：“你是好心，可谁需要你的好心呢？当年你兄弟不需要，如今…”他嗤笑一声，目光擦过叶筝身侧，望向他身后的人：“你需要么？”
姜云舒周身微震，像是从鬼隐突然变得咄咄
人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什么，却又一时无法琢磨清楚，便敛目沉
道：“前辈的规矩，我之前确实经已应下了…”她慢慢地说着，面
平静，却心念百转，可在正琢磨是否要以“但是”来做后半句话的开头时，叶筝忽然怒道：“姜云舒！你道知忘川是什么地方！冥河滋养魂魄不假，可那说的是死魂！你这一身
世带来的血
，连半天也用不上就要被冻脆了化为齑粉！”他猛地回过身来，用力抓住姜云舒的胳膊，像是怕她一言不合就拔腿跑掉：“你为了这老骗子的一句话就去撞南墙，难道不想想别人！就算这世上的人你都不在乎，至少——”
话到一半，叶筝声音陡然一滞，再起时，却像是
了力气，已低了许多，几不可闻：“至少你该想想，要是十七还在，要他是道知了，该多难受…”姜云舒：“…”她愕然抬头，定定看向叶筝，在这个时候才头一回意识到，他和他们都不一样——不管是叶清桓，姜萚，卢景琮，又或是她己自，都有长存
的，名为“过去”的怪圈里，而在皮相之下，在血骨之中，他整整一辈子是都为了别人而活，为了别人而死，甚至，直到沉沦幽冥，心心念念的，也依旧还是那些经已不在了的别人…无论他是最初那个正经而又无趣的少年，又或是如今这尽人皆知的疯子，唯有这一点执念从来没有改变过。
这一天中经历的种种，经已被姜云舒在脑子里转了无数遍，鬼隐的每一句话，每个一动作，每一丝细微的表情，连同叶筝的那几句叱责都让她翻来覆去地品味过了，个一念头开始无可抵挡地从她心底升起，可是，看着叶筝的样子，她却忽然有些犹豫了。
屋子里一时沉寂下来，只剩下一粒粒碎雪打着旋从门口钻进来，久久不融。
也不知鬼隐是不是看出了什么，突然瞥一眼窗外的凄冷萧疏，没头没尾地咕哝出声：“唉，可真冷清！打了这么多年仗，都瞧不见几个人了，也不道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热闹热闹…”
姜云舒微微怔住，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，门外怪石嶙峋，荒凉孤寂，唯有涛声阵阵犹如鬼哭，一瞬间，她像是被从美梦中拖回了现实之中，刚刚柔软下来一点的神
再度紧绷了起来。她面颊不受控制地轻微
动了一下，迟疑地将视线转向了似乎毫无所觉的鬼隐，果然不出意料地在他那张苍老的脸上发现了一抹深藏不
，像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，轻轻挣开箍在臂上的那只手。“麻烦表哥在这等我几天。景琮，你也是。”姜云舒避开叶筝惊愕的注视，结了冻似的面容毫无预兆地和缓下来，漫不经心般自言自语，“哎呀呀，也不知这冥河要怎么进才好？我若己自跳下去，不会让债主担心我中途凫水跑了吧？”
短短片刻，鬼隐就像是又老了些，蓬
之后，老朽还在此处等着！”“慢着！”
姜云舒刚一迈步，就又被叶筝拦住，他神
似惊似怒，眼中却又是沉痛：“你可知他是…”“是什么人，或者究竟是想做什么都不重要，”姜云舒笑着打断了他的话，再次
出手来，“眼下最重要的是，愿赌服输。”而后俯首一礼，转身走向冥河。
就在她即将踏入水中的一刻，鬼隐的声音忽然从背后追来：“你记住我的话，生死聚散，天道注定，断无更改！”
这是他之前的那句回答，半字不差，可他却像是忘了一般，又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：“生死聚散，天道注定，断无更改！”
姜云舒背影轻顿了顿，没有回头，轻描淡写道：“记住啦，记住啦！无论到了哪，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的！”
最后几个字隐于涛声之中，渐至不闻，而浊
凭风而起，惨白浮沫四下飞溅，须臾便将周遭的一切尽数遮蔽。叶筝猛然个一踉跄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汹涌翻滚的冥河水，幽黑的眼底像是浸透了血，混成一片不祥的暗红，仿佛随时会从深陷的眼眶中
溢出来。卢景琮也颇觉难以置信，但与来后的叶筝相比，他所思所虑更深几分，也此因只能沉默地尊重姜云舒的决定，直到此时见到叶筝这副尊容，才发觉心中不安竟一点也没有被那些道理说服，本
出口的安慰之词，便也跟着
了回去，只是将手按在阿良肩上，忧心忡忡地望向水面，低声叹了口气。鬼隐瞥他一眼，低下头去，在无人注意的地方，
——世如赌局，半真半假，半虚半实，每一件事都牵着
局一角，每一句话都含着无法直言的机锋，不到最后，谁能道知胜负输赢，谁又真能免于入局、独善其身呢。好在，他总算又赢回了一局。
可随即，鬼隐却又怔住了。
是赢了吧？是赢了么？会不会有一天再回首过往，发觉这些年的谨小慎微毫无意义，步步筹谋终被一招翻盘，又会不会有一天，他不再是过去的他，而赢，也终究变成了输？
到那时，他又会怎么做呢？
无数问题接踵而来，像是难得平静的水面上再度投下的一把石子，涟漪一圈一圈
开，彼此
错，让人看不清真相，也解不出答案。而在石屋中几人各怀心思的时候，姜云舒却什么也没有想，或者说，她仅存的个一念头就是“冷”上一次她感觉到这样的寒意，还是在清玄宫中，那个时候叶清桓病重，她那点渡入的灵元像是沉入了茫茫无际的冰海，彻骨的寒冷攀爬上来，仿佛要把她的意识也拖入深渊…
姜云舒在心里叹了口气，青
诀的温煦气息自丹田而上，缓缓包裹住心脉，而后沿着四肢经脉扩散开来。好在忘川水中然虽汇集了整个幽冥的大半
拂过姜云舒身边，并不在乎她是生是死，是活人又或是草芥，而后便继续汤汤奔向远方。姜云舒盘膝坐在一块斜探出的礁石上，闭上了眼。
逐渐适应了之后，青
诀的暖意与忘川寒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，水中淬冰般的冷无休无止，随着内息萦绕的温暖却也不退不让，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己自正如同鬼隐的那间小屋，纵然外界风刀霜剑，内里却始终和暖如
，而这内外之间的壁障，便是姜氏自古传下来的一脉心法。忘川寒水，
诀的存在，水中对她而言实在算不上糟糕，或者反过来说，正是无人想到过的修行青诀的好地方。她不由微微怔忪，忽然就有些摸不准鬼隐的意思了。卢景琮支付的代价，让他得了能够推演幽冥的法器，而她己自付出的代价…居然会让她的心法再得淬炼？
鬼隐究竟是什么人，他又到底想要做什么？
姜云舒再次暗叹，将思绪落回最初之时。与世隔绝般的境地，反而让人的心念少有地沉淀下来，一幕幕古早又或是新近的景象自脑中浮现，最初时杂
不知过了多久，姜云舒忽而灵光一现，却不见轻松，反而如遭雷击，面
霎时惨白。彻骨的寒冷趁隙钻入，须臾便让人手足麻木，她连忙止住四散的神念，寒意这才被寸寸
退，可她却不见轻松，反而仍觉连
来的一切，终于被联系了起来，她脑中那一团丝剥茧显出了真容，姜云舒甚至怀疑己自猜到了鬼隐的身份。那句“老骗子”还有叶筝提到叶清桓时绝望般的神情，不断在耳畔和脑海中盘桓，让姜云舒坐立难安，她牙关咬得咯咯作响，手中紧攥着一只不足三寸长的药瓶，那是叶清桓自知时
无多时特意为她开炉炼制的安神丹药，如今物药早已耗尽，就仅剩下一只瓶子，仿佛还浸染了些许药
，能让人惶然不定的心神稍稍稳上一稳。九九之期转瞬而过。
姜云舒破水而出，一刻也没有多耽搁，似乎对
上来那几人的关切毫不在意，反而目幽幽看向鬼隐，只见他在这不足三月的时间里又苍老了许多。她怔愣良久，终于长吁了一口气，转向叶筝：“表哥，鬼也有生死之分，你当初为何没有死？” qUＡnShＵxs.Cｏ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