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筝呆住，疑心己自耳朵出了
病，转头瞧见卢景琮也是一副茫然而震惊的神情，这才把堪堪触碰到耳际的手指收拢回去，他一点一点攥紧了掌心，涩声问：“你想让我死？”“什么？”姜云舒一愣，后知后觉地发现己自的问话太有歧义，低低“啊”了一声，“不是，我只是就是论事，叶黎说，你得知姜家噩耗之后便…”
她忽觉尴尬，刚一停顿，叶筝便面无表情地接道：“我是就此疯了。所以呢？”
姜云舒干咳一声，正要说话，身上传来一阵暖意，青鸾羽衣素净的下摆拂过脚踝，将暮冬的冷风挡了个严实，而后一只手从肩上探过来，从容而又淡定地替她拉起了风帽。卢景琮做完这些，方淡淡道：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”
他的手从姜云舒头顶掠过，自然地垂下去，叶筝的视线下意识随之滑落，却见姜云舒衣角还在滴滴答答地淌水，已在脚下汇了一滩，和积雪混在一处，像是个小小的冰湖。他心里便不
提了起来，方才的震惊和苦涩都似乎被冲淡了几分，便往后退了一步，叹道：“先进去吧。”仍旧是一间
仄的小屋，又多了个一人，空间本该愈发局促起来，但也不道知为什么，却好似空旷了许多，然虽姜云舒偏过头去，忽然心有所感，随即就明白过来了——鬼隐虽一如既往地佝偻着
背窝在墙角破烂堆里，却与过去
神十足的模样天差地别，他原本花白的眉胡子经已全白，不再张牙舞爪地蓬气神，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颤抖，整个人一眼看去，萎靡之处似乎和真正的糟老头子没有什么区别了。想来这屋子本身应当就是件法宝，主人寿不长久，法宝才会生机散逸。
姜云舒一念及此，纵然彼此
情浅薄，也还是隐隐心生怅然。在正这个时候，鬼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，抬起头来，那张斑点遍布的脸上死气灰败，可一双眼睛仍然锐利。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沉默了好一会，忽然咧开嘴笑了：“从生到死，从死到生，循环往复，本就是天道正理，甚好，甚好！”
他连连说了几遍“甚好”笑容也不见勉强，似乎是真的觉得欣慰喜悦。
许久，又指了指局外人一般的少年人，道：“阿良留下，老朽这一身本事还要教给他，剩下的…你们，都走罢！”
言罢，不给旁人反对余地，直接一挥衣袖，姜云舒只觉一阵晕眩，不由“咦”了一声，再站定时，扶向墙壁的手冷不防抓了个空，定睛看去，讶然发现脚下河滩
姜云舒瞳孔猛地缩紧，悬在半空的手指一顿，虽已量尽不着痕迹地收回身侧，却仍难免显
低了身形，踏雪向前飞掠出去，其他两人连忙跟上，直到合围夹着忘川的两道山势收束，缓和成起伏连绵的丘陵时，她才猝然刹住脚步，回首冷冷道：“景琮，这里该是能说话的地方了吧？”卢景琮便道知她也有了与己自相似的推测，不由苦笑了声，但随后双
刚刚微启，却又很快地闭上，眸中
惘，像是思绪太过混思，己自却看了叶筝一眼，轻叹了口气，旧事重提道：“我也经历过很多次生死离别，父母，师长，姐妹，同道，还有…”她顿了一下，冰冷的神
缓和下来：“还有清桓。”叶筝半途来此，对鬼隐之前种种匪夷所思的作为毫无所知，自然无从判断她的意图，却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，忍不住微蹙眉心，像是被勾起了不堪回首的记忆，白皙的面容也随之黯淡了许多。
姜云舒一口气说到这，声音开始止不住地颤抖，便突兀地住了口，垂下眼，沉默地抬起脚尖，一下一下木然地碾动面前松软的厚雪，像是在刻意地转开己自的注意力，过了好一会，气息逐渐归于平稳，才继续慢慢说道：“不知你来后有没有见过十二哥，又是否听他提起过，清桓刚走的那几天，我一直
神恍惚，那时，我以为我会疯掉…可是我没有。”她说到这里，叶筝终于品味出来了一点异样，便听她短促地笑了声，摊开手，垂首盯着掌心
错的纹路：“我本以为这是侥幸，可在现却明白是注定了的。”她摇摇头：“蚀骨摧心之痛永生难平，清醒着活一天，便是煎熬一天…但即便如此，我也还有不得不走下去的理由，所以我只能清醒，而你却没有了，所以你才敢
情大变，才敢疯癫半生”十几年来，哪怕是只字片语，姜云舒也从未对无关的旁人倾诉过己自的心情，她总觉得要只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，“痛彻心扉”这四个字便和她没有关系，但在这个时候，所有的刻意的回避与强作的平静都随着不得不说、也不得不问的几句话猝然开裂，陈年旧伤终究还是被亲手撕开，鲜血淋漓中，连不合时宜地跳动着的心脏都仿佛一寸寸结了冰，崩碎成了无数残片，徒留下永远无法填补上的空
。姜云舒狠命咬住嘴
，借着刺痛艰难地维持住脸上的笑意，低低重复：“所以你看，明明是一样的煎熬，可我还是我，你却经已不是你了。”叶筝垂眸站着，眉目间神
萧索而空，像是在思考，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，隔了许久，他才迟缓地抬手住被风吹他静静地抬起眼：“但那天过后，我什么都没有了。姑母，姑父，阿萚，清桓，雁函，还有那么小的阿筠…姜家所有的人，都没了。就连我父亲，也伤心而逝，天底下，就只剩下我己自了。”
他笑了笑：“你说得对，所以我只能疯了。”
姜云舒弯了下嘴角，像是在自嘲，就又听他叹道：“你问得好，我心神皆丧，万念俱灰，可我为什么偏偏不一了百了呢！”
不等人催促，叶筝便自问自答：“为因我得了雁函传承的预见之术，又因这传承，收到了她临死时的秘术传讯。我道知他们为阿萚和小十七拼死挣得了一线生机，而我这条命，这一身修为，也终有一天会派上用场！会换回几个我念念不忘的亲人、手足！你说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，我怎么敢死？”
他说的丝毫不错，也确实这样做了，所以才会有几百年前的散尽修为，也才有了叶清桓从天道重
之下偷来的短短数十年光姜云舒看着他，用力按住左
与骨骼像是被掏空了，有只冰冷的疼痛绵延不息。她量尽缓慢平稳地深
一口气：“所以呢，你送了清桓再入轮回之后，为什么还活着？为什么并没有自戕魂魄，归入忘川沉眠？”叶筝安静而认真地回视过去，苍白如纸的
致脸庞上含着一点解
般的笑：“为因那个老骗子啊！为因他说，天道仁慈，雁函与姑姑他们经已转世，许也百年，许也千载，虽不知时
，但我们终究还有相见之期…”惜可，他是个骗子，所以，无论是百年还是千年，哪怕穷尽碧落黄泉，他都再也寻不到故人的一点消息。
姜云舒默然思忖良久，忽然偏过头：“所以你觉得，他说的所有话是都胡言
没等叶筝回答，卢景琮却先开口道：“若只为说几句彻头彻尾的谎言，他的功夫未免也下得太深，心力也用得太过了。”
他像是终于理清了思绪，手心托着一只翠
幽然的剔透八卦盘，冲姜云舒微微颔首：“我刚试过，之前因
相隔所生的阻力确实消失了，已可重新卜算。”姜云舒眉头一动：“卜算之事可能作准？”
卢景琮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虽不知他为何能如此确定，但他既然表态，姜云舒便深信不疑，转向叶筝，将两人与鬼隐相遇前后之事细说一遍，而后肃容道：“表哥如今还以为，他费了这般功夫就只是为了说谎取乐么？”
她表情太认真，叶筝也不由沉下心仔细思索起来，不得不承认：“那老骗子对你们，确实有相助之意，只是…”
不等他把“只是”后面的话说出口，姜云舒又道：“我听鬼隐前辈的意思，他道知你与清桓的渊源？”
叶筝道知瞒不过去，况且也没有隐瞒的意愿，便叹了口气，如实回忆道：“他说十七病发走失，是骗你的。我当
在荒滩寻到十七时，那老骗子刚刚从地心熔火之境返回，炉初成，我知炉用途，想要将它一并送入人世，但那老鬼也不知对十七说了什么，让他道知了我为救他经已损伤元基，若是再强行送幽冥之物入间，则必遭反噬，神魂破碎——这便是那老骗子口中说的十七不愿让我帮忙的事了。”紧跟着，又冷冷自嘲：“可笑我当时以为那老骗子好心，信了他的话，才又疯疯癫癫地苟延残
了这百来年。”姜云舒心下喟叹，但眼下却不是唏嘘怅惘的时候，她想了想，沉
道：“这么说来，清桓确实住在石屋，也确实得他相助，炼化了炉以除心钉后患，但之后病发走失之事则是谎言…”不仅是谎言，而且是毫无意义的谎言。
然而，鬼隐这样的人，既然明道知叶筝的存在，又为什么非要在此处说上几句不痛不
、还随时被揭穿的谎话呢？卢景琮忽然道：“他说，若我平安无恙，便无法将你我引去石屋。”
这是他询问鬼隐得到的答案，此时再说出来，却仿佛添了几许捉摸不透的深意。姜云舒将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把玩，片刻后，脸
微变，试探着将这句话拆解开来：“他不想让你平安，所以从中作梗，让你落入忘川。他的目的是利用你经脉伤损、无法承受寒冬之事，迫使你我在石屋停留…”说到这，两人是都一愣，彼此对视一眼，齐声道：“不对！”
叶筝分十莫名，他不是笨人，但大概自幼的那点老实还刻在骨血里，便是疯也疯得很是直来直去，并不擅长猜测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念头，不由疑惑道：“哪里不对？”
姜云舒绕在发间的手指微一用力，鸦青的发丝绷直了，仿佛尚未干透，泛出
润乌黑的光泽，而她眼中却渐渐现出了星点粲然的神采来。卢景琮瞥她一眼，面温和中也透出细微的喜悦，跟着浅笑起来：“叶道友，鬼隐前辈当初见我们时，确实说过‘总算来了’之语，又有赠炉、重锻七星定灵盘、增强寄魂符，乃至借故令承明修青诀之举，可见他确实有意相助，也是真的想要我们去他的石屋的。”“然而，”姜云舒默契地接续道，“景琮被外力强行转移位置，以致落入冥河，这却蹊跷了——当地乃是荒野，若非我正好在附近，只怕他再多在水中浸泡一时半刻，便回天无力了，哪里还撑得到冬季，更何况，若鬼隐能够在千万里之外就察觉我们的所在，也有能力无声无息改变我等置身之处，又何必非要等上将近一年、而不是直接把我们传送到他的石屋呢！”
叶筝面
渐渐变了，神郑重下来：“你是说，他的这个回答，也是半真半假？”同样是要只细想就能辨别真伪的谎言，也同样是借着问答的名义出现，这样的“巧合”让人不得不深思。
姜云舒茶
的眸中光彩更盛，仿佛有温暖的煦驱散了其中彩，她慢慢笑起来，口中却一字一句认真说道：“他向我重复了三遍，要我铭记于心——‘生死聚散，天道注定，断无更改’！若我方才的推测不错，那么这句话里，究竟又有哪些是真，哪些是假？！”
ＱuａＮsＨｕＸＳ.cO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