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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第 2 章 纸钱
 南歌将提来的热水灌进铜盆,半温不凉的水汽微蒸,她伸指试了试,果然只是温温热热,远不是她要的热水。

 愤怒立刻席卷全身,她将铜壶掼在地上,恨恨地道:“这起子偷耍滑的狗奴才!”

 “南歌…”披发倚的白薇虚弱地轻唤了她一声。

 说是倚,不过是肩膀比枕头稍高一些,沾着护栏,勉强算起个身而已。

 南歌将润的眼角一拭,赶紧走到边去。“娘娘,您躺着罢,小心受了风。”

 说着,她将被角掖得密不透风,打檀木架子上来一件外衫把脖颈也护了个严实,眼担忧地看着她。眼见主子一阵烈咳,齿门一松,张了张口忍不住又道:“娘娘缘何不让奴婢去通禀皇上?倘他‮道知‬了娘娘小产…那些看碟下菜的狗东西,怎么会这般作践娘娘!”

 还不止,那卷血凝成褐红的席子,破开棉絮的被子,一律不准她换,竟就这般恹恹地躺在上头。难道是舍不得吗?小主子…

 这一想便觉得鼻子酸疼不已,侧过身去偷偷拭泪。

 离舒妃保胎过去已有三个时辰,天幕暗沉沉地,四周寂静地可怕,连蝉鸣也稍歇了。怪道底下宫人没心思烧水伺候。

 这也是欺负主子好,明面上又不得圣宠罢了,换做是瑜华宫,哪个敢!?

 又一阵儿体虚无力漫上来,白薇强打起神道:“我自有我的意思。眼下…膳房可有果腹的吃食?”

 别的都且算了,不填好肚子,哪有力气开战。

 “这…”南歌转了注意力,却觉得很是为难,“炉子想是早就熄了,他们也不肯…倒是晌午还余了一碟金丝酥雀和一碟如意卷,您说不好白扔了糟蹋,奴婢还留着呢。”

 “也好。”

 白薇平淡二字,却叫南歌险些就抹泪失了态。

 同是怀有龙胎,‮个一‬太医团团围绕,妙手回,嘘寒问暖;‮个一‬无人问津,热水不得用,连想要些果腹的热乎菜也不能有。

 ‮实其‬,若然要责怪,她亦自责自个儿的不仔细,贴身伺候,却全不知晓主子有了身孕!

 等她给妥妥帖帖地擦过身子,又一样样点心喂好,白薇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,从上坐起来。而后眼波平静地嘱咐了她一番。

 瞧模样,断看不出失子的伤痛。

 不过若说是哀莫大于心死,也能说得过去。横竖贴身照顾的南歌是半点都没察觉出来。

 “嗬!纸、纸钱?”南歌眼睛大睁,“…未及月夭折,宫里是不许办丧事的。更何况…娘娘真想让小主子走得平安些,还是容奴婢将讯儿报予皇上知晓罢,皇上说不定、说不定能允。奴婢也不曾做过这个…”

 白薇摇了摇头,复靠回了枕头上,但说了一句“去吧”

 南歌纵是腹疑问,仍不准备叫主子难受不快,到底去书匣子里寻出一刀刀雪白的宣纸,回忆往昔清明扫墓时烧的纸钱模样儿,面带倦地执着剪子裁起来。

 这一晃儿,天边便出一线晓光。

 ·

 真正等到天光大亮的时辰,天上却有叆叇的乌云翻滚起来。层层密密地遮蔽在皇宫上空,挡得密不透风,连最后一丝光也渐没了。

 青紫的电光时隐时现,如驾雾的腾龙闪没在云海中。

 瑜华宫的窗子反光似的诡异地一亮,轻微地雷鸣噼啪。宫殿里的气氛倒是渐渐安详,太医终是保住了龙胎,众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。

 皇帝也松了紧绷的弦,有余暇喝口热茶。

 谁知没多久,外面的宦官突然一脸大骇地滚进来,他被吓得,直愣愣地喊:“外面有鬼洒纸钱…有鬼…有鬼啊!!”

 “放肆!”

 皇帝贴身伺候的大太监张明德大喝,硬生生将人喝止在原地,眉梢竖起,怒道:“圣上在此,尔敢妖言惑众!?”

 “奴才不敢…公公!有鬼,真的有鬼…披头散发,白衣白裙…手一扬,白花花地纸钱地…”小宦官连滚带爬地爬过来,慌忙抱住张明德的脚,胡言语地解释起来。

 “不不不,没有手…那鬼没有手…”

 宫殿里一时哗然,众宫人头接耳,皆表情惴惴,面有惧。人心浮动得厉害。

 张明德见他目光涣散,身体哆嗦,倒是信了三分。

 此人没有作假鬼。

 他偏过身,请示般地看向司徒延,询‮道问‬:“万岁爷?”

 皇帝看了眼帘幕内好容易安定下来的静谧,皱起眉,“朕去看看。”

 张明德眼白乜斜,拂尘一挥震慑住了蠢蠢动的宫人,也跟了出去。虽是信这奴才没有没有鬼,依他久居深宫的经验,少不得是其它人作妖作孽。

 便真是个魂魂鬼鬼,万岁爷有神光相佑,说不得也能照拂到他,因而他是不怕的。

 他把纸伞撑开,严严遮挡在皇帝头上,亦步亦趋地跟着。

 两人前后脚迈出槛阶。

 ·

 陡然,紫白电蛇炸开漆黑的天幕,大雨瓢泼,宫闱顶仿佛笼罩在雾之中,隐隐传来可怕的雷声。

 在电光一闪的瞬间,皇帝刹那抬头,蓦地气息一滞。

 女鬼白衣墨发,鲜红宛若滴血的珠润丰,脸青白僵冷,腕子透明纤细得几乎瞧不真切。她手肘处挎着一只竹编篮子,鞋尖儿一点,便似无着力处,轻飘飘地“飞”过来。

 那身子当真削瘦,风雨中飘飘摇摇,仿佛只消一滴雨珠,就能将她击倒。

 可她还在走着,眼神渺远悲切,旁若无人地走着。

 漫天的纸钱,也在她路经的途中,纷纷扬扬地洒上天空,又跌落在她的裙角。苍白而肃穆,萎顿而凄凉。

 皇帝目光凝住,大步跨出,一把握住她的手腕。

 “你在这里干什么!”

 体内有莫名的怒火烧炽。半夜三更,她亦是跌下台阶受了伤,居然不在宫殿里好好修养,跑到瑜华殿外胡闹!

 连皇帝‮己自‬也说不清,到底是气她无理取闹更多些,还是气她不爱惜‮己自‬的身体更多些。

 总之是胡闹!

 白薇视线分毫不动,线一点一点向上翘起,那目光和笑却让人悲得想要哭出来。“孩子没了…”

 “什么?”

 她声音如低语呢喃,他没听清。

 “孩子没了…”她静静地重复了一次,视线转到‮里手‬攥着的那把白纸。

 不过是白纸罢了,哪里是什么纸钱。

 不到出生便夭折,这孩子,是连钱也不配有的。

 她想着,手一松,那些不承半分重量的轻纸片儿就这样被狂风吹卷,卷在天地倾盆的大雨里,飘旋在她和他的头顶。

 她被雨水浸的脸庞僵冷,白雾呵气间,复说了一遍。

 皇帝终于听明白了,也被这话惊愕得怔在原地。

 那神情就像是被天上的雷劈中了一般,全然不信‮己自‬听到得话,不信眼前这说着无情的话,却笑得美好的人是他的茵茵。这诡异的一幕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 明明舒妃的孩子刚刚保住,她却跑来洒纸祭奠,还说什么孩子没了的话。

 这是诅咒!

 是后宫大忌!

 到底是谁教了她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!?

 半晌,他嘴微颤,勉强忍住了席卷全身的怒意,捏住她手的力道却不自觉地加重,严肃而沉凝地下令:“回去!马上回瑶华殿!”

 她看着他,眼光微微涣散,“…孩子没了。”

 “回去!你烧糊涂了!”皇帝怒不可遏,“给朕回去听到没有!”没等她再机械地重复这一句话,皇帝倏地转头吩咐张明德,“送楚妃回宫!”

 张明德被皇帝这一眼看得心惊跳,立时弯下背,几乎是打着颤儿回:“奴才…喏、喏!”

 雷声轰隆,一刹那劈在宫宇飞檐的雷电将四周景物照得雪亮。

 她嘴角慢慢地盛开一朵笑花,细弱地声音便匿在这雷鸣电闪中,“…我和你的孩子…没了。”

 他瞳孔一缩。

 “阿延。”她终于从‮己自‬的世界里回神,看向他,笑得清绝凄美,“我和你的孩子…没了…原来他‮经已‬来了…可是他‮道知‬我们不喜他…所以走了…”

 皇帝目光一点点下移,等看见她裙角凝住的褐红,不过是那一点,就让他面猝然大变。

 “什么叫他‮经已‬来了?”

 “什么叫他‮道知‬我们不喜他所以走了?”

 “什么叫我和你的孩子…没了?”这一句他问得语声艰涩。

 “茵茵,茵茵你说什么?”他的力道仿佛在一瞬间皆失,松开她手时已是冰冷得厉害。然而他很快又板正她的肩膀,不死心的追问,“朕没听清,你再说一遍…茵茵,再说一遍…”

 那语气,竟已算得上是请求。

 眼神也似有哀切。

 他‮经已‬信了。

 她从未有骗过他的时候,而今她着一身素白,孤零零地在漆黑天地里洒着纸钱祭奠,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诅咒…

 “呵呵。”她笑了笑,决然甩开他的手,越过他走进瑜华殿。

 临走前的那一眼很冷,冷得叫他心里钻痛。他脚步停滞在原地,却很快听到内殿里突然传出的一声急促地尖叫。

 “茵茵!”他瞳仁收缩,回身赶进去。

 在他身边的张明德也被这一连串的事故惊得瞠目结舌,再看皇上的表现,这哪里是不爱重楚妃,这明明是…明明是将楚妃放在心尖上啊!

 他在万岁爷身边待了这么久,从未见到过这副模样的万岁。

 ‮为因‬女人的一句话,就变至此。

 皇上关心则,他就听得真切,这叫声可不是他的"茵茵"传出来的,分明是刚刚保住龙胎的舒妃啊! QuaNsH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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