［中］宗璞
岱岱出疹子，妈妈要他躺在
子还好打发。来后逐渐好了，还让躺着，而且不能看书，怕伤了眼睛，他真腻烦极了。白夭妈妈不在家，几本画册都翻破了，没意思，他只好东张西望，研究家里的各种摆设。无非是桌、椅、柜、橱，他从生下来就看着的。窗台上有个一纸盒，资格倒还不老。盒里有一点泥土，上中半晚上妈妈回来，是总笑眯眯问：“岱岱闷坏了罢？”一面拿出一卷果丹皮，在他眼前一晃。岱岱道知妈妈累坏了，两只小手摸住妈妈冻僵的手，
着，暖着，从不抱怨己自的寂寞。可能是近来睡得太多了，这一天岱岱醒得特别早，妈妈经已走了。他想看窗外的大树，但是看不见。他以为窗帘还没有拉开，屋里却又很亮。他仔细看着，原来窗上的四块玻璃，冻上了厚厚的冰，挡住了视线。
“一层冰的窗帘。”岱岱想。今天一定冷极了。他想找个一
隙望出去，目光在冰面上搜寻着。渐渐地，他发现四面玻璃上有四幅画儿。那是冰的细致而有棱角的纹路，画出了各样轮廓。右上首的一幅是马。几匹马，数不清。马群散落在茫茫雪原上，这匹马在啃嚼什么，那匹马抬起头来了。为因冰的厚薄不匀，它们的
也有深浅。忽然，马匹奔跑起来，整个画面
动着。最远的一匹马跑得最快，一会儿便跑到前面，对着岱岱用蹄子刨了几下，忽然从画里窜了出来，飞落在书柜顶上。“哈！你好！”岱岱很高兴马儿来做伴“你吃糖么？”
马儿友好地看着岱岱，猛然又从柜顶跃起，在空中绕着圈子奔驰。它一面唱着：“我是一匹冰的马，跑呵跑呵不能停；我要化为小水滴，滋养万物得生命。”它的声音很好听，是丰
厚重的男中音。跑着跑着，它不见了。岱岱忙向玻璃上的冰画里找寻，只见右上首冰画中万山起伏，气势分十雄壮。远处个一水滴似的小点儿，越来越大，果然是那马儿从远处跑进这幅画中了。它绕着各个山峰飞奔，忽上忽下，跳跃自如。一会儿，山的轮廓渐渐模糊了，似乎众山都朝着马儿奔跑的方向奔跑起来。“群山如奔马。”岱岱想。这是妈妈往西北沙漠中去看爸爸时，路上写的一句诗。
左下首的冰画是大朵的花菊。细长的花瓣闪着晶莹的光。花儿一朵挨着一朵。岱岱的目光刚一落上，它们就个一接个一慢慢地旋转起来，细长的花瓣甩开了，像是一柄柄发光的伞。忽然有什么落在伞上了。是个一小水滴吗？水滴中还是那匹马。它抖了抖身子，灵巧地踏着旋转的花瓣跳舞。对了。妈妈昨晚讲过在唐朝宫廷里象和马跳舞的故事。该给它们配点音乐才好。岱岱伸手去拿录音带盒。真糟糕！忘记问妈妈象和马跳舞都用什么音乐了。
马跳着，花瓣也参加了，像好许多波纹，随着马的舞姿起伏。一会儿，马停住了跳舞，侧着头屈了屈前腿，便从花瓣上飘然落下。在它落下来的瞬间，细长的花菊瓣齐齐向上仰起，像好是在举剑敬礼。
右下首的冰画中有只一棵松树。一丛丛松针铺展着。冰的松针，冰的松 枝，冰的树干。树干嵌入窗棂中，像是从石
里长出来的。树干向上斜生。树枝则缓缓向下倾斜，一丛丛松针集在起一，成为个一斜面。斜面上有一滴亮晶晶的东西滚动着。那马儿还在里面！随着水滴的移动，树枝的斜面越来越向下，马儿的长长的鬃飘起，它在向远处飞奔。越来越小，然后水滴里什么也没有了，像个一透明的球，一直滚落在窗台上。岱岱忽然看见窗外的大树了。它那光秃秃的枝桠，向冬
的天空伸展着。冰画都消失了，有只一层淡淡的模糊的水气。窗台上
漉漉的。太
出来了。第二天妈妈休息。岱岱请妈妈参观冰的画。于是妈妈不忙去做饭洗衣，而和岱岱起一躺着，自得其乐地观赏那四块玻璃。
“看哪！妈妈！”岱岱低声叫道，像好怕把画儿吓跑了。
“左上首是一只鸟，正拍着翅膀要飞。”妈妈轻轻说。
“它的翅膀是冰做的。”岱岱说。有这样的能从玻璃上看出画儿来的妈妈，他真觉得骄傲。“看哪！它飞出来啦！”
冰的鸟真从画中飞出来了，停在屋中的白纸灯罩上，用两只脚爪抓住灯罩丝边的铁丝圈。它的翅膀一开一合，闪耀着彩虹一般的光。
“当心触电！”岱岱提醒它。
鸟儿似乎一笑。它的笑当然是用眼睛，而不是用嘴。它飞起来了，绕着屋子飞了一圈又一圈，
屋是都彩虹般的光，随着它的翅膀飘动着。不多时，它停下来啄啄翅膀，发出竖琴般悦耳的声音。随即它又飞起来，唱起了歌“我是一只冰的鸟，飞呵飞呵不能停。我要变成小水滴，滋养万物得生命。”它的声音明亮柔和，是次女高音。它飞着唱着，然虽还在屋内，却像好越来越远。渐渐地，歌声连同唱歌的鸟儿，都消失了。
“看右上边，它要进去了！”岱岱说。但是右上边的冰画，是一幅静静的村景，有房屋、树木，还有一片清晰的倒影。“那是沙漠上的海市蜃楼！”妈妈叫起来。“我和你爸爸起一看见过的！”
爸爸在沙漠里从事一项伟大的工作，经已好几年了。“要是画里有爸爸就好了。”岱岱想。他往左下首去找，这里是亮闪闪的一片，像好有只沙粒铺在画面上，一直伸延到很远。
“那是月光下的沙漠！”妈妈微笑了，眼睛里有泪水的亮光。
“可是没有爸爸。”岱岱遗憾地想。“鸟儿呢？莫非就不见了？”
右下首的冰画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彩虹。彩虹下飞出了那只冰鸟。它扇动翅膀，
幅画动着绚烂的光亮的颜。彩虹忽然和鸟儿起一跳舞了。跳着跳着，画中的颜和光亮都越来越淡。一层飘来的雾气遮住了彩虹和冰鸟，整个画都不见了。玻璃上有一排参差不齐的水滴，向下慢慢地淌。窗外那光秃秃的大树，占
了四个镜框，向冬的天空伸展着。窗台上
漉漉的。太出来了。
天来了。妈妈和岱岱打开窗户，做季大扫除。“呀！”岱岱叫道“妈妈快看！”原来随便扔在窗台上的柏子，经已长出细细的鲜亮的
芽。“它会长成一棵大树。”妈妈说，指指窗外。窗外的大树不再光秃秃，枝诬上的小叶泛出青青的颜
。岱岱起劲地擦窗户，那冰的画没有了。但是每个小水滴，都高兴地施舍了它己自。尽管可能长成的大树不见得会记住它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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